不知是否出身台南古都缘故,一直以来,我对于旧的、老的事物总是格外情有独钟,甚至可曰执着。
——喜欢欧洲胜过美国,喜欢京都胜过东京,喜欢老城胜过新区;即连生活周遭物件,衣服动辄一穿十几年,穿惯的鞋子背惯的包包戴惯的手表用惯的手机到完全坏掉之前都不想换新,厨房里的杯盘碗碟锅缸瓢盆工具电器不少都是二十多载紧密相伴至今……
对我而言,旧时物旧时裳不仅拥有无可取代的自得自在、全无任何负担挂碍的安顿熟悉亲密感,更刻镂晕染了悠悠漫长岁月点滴摩挲酝酿而成的优美情致,糅合了过往重重历史记忆与活过的痕迹,叫人怎能不留恋?
所以这回,居家全面翻修,虽说全宅面貌架构一新,但出乎一贯惜物爱旧个性,遂早早就已决定,既有的一众旧家具除非确定已然不堪使用或形貌颜色明显无法和合,抑或数量过多体积太大无法容纳非舍不可,其余尽量重点留用。
比方餐厅里,有着弯弯四足、可拉开成两倍长度的餐桌与两张惯坐黑白餐椅,未来仍将待在和过往巧巧几乎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位置上,继续陪着我们度过无数美味时光。
卧室里的厚重木质眠床与两侧的白色床头柜,结婚时拼着咬牙发狠买下,这么久了,睡起来虽难免有些吱嘎作响、也白得不那么纯粹,摆进全新打造的卧房却还是那么漂亮。
更早前,记得是进入职场未久时买的一张仿明式椅,当年稍嫌簇新的亮泽终于渐渐温润,现在,从原本的玄关位置改移至浴室旁眠床畔,作为沐浴时就寝后的临时衣物置放处刚刚恰好。
旧家具落定,其余,虽确知还是得适量增购些许,然心情上的安步当车,入住一年多来却大致处于宁缺无妨状态,只依随缘分心情徐徐陆续添置新兵:最先来家的是两张台湾品牌木椅,融合了北欧风的简净与台味的敦厚。好久前在网上瞧见便觉喜欢,默默记下了,直到这会儿才下单。果然货到拆封摆上,一如所料,仿佛天生就该属这地方一样,好生合衬。
另张孔雀椅则为旧物。记得是迁回后不久,偶然在某旧货店里的惊喜邂逅。其实走进那店为的并非椅子,但在架上一看到它就再也转不开眼睛,是早从年少沉迷流连台湾民艺店时一直想要、却始终无力无能下手的古早怀念旧相识,此际,看来是缘分到来的时刻了。
后来,还得到一位长年钻研台湾老家具专家朋友的肯定,说是形制极罕见难得的神物,听到是意外之遇更加惊奇,直言老东西择人而居,自己选中了下一个归属。让我开心无比,就这么加入新居行列,成为家中日日玩味咀嚼不尽的迷人一景。
然后说来奇妙,相隔八个多月,再次路过同家旧货店,一眼望见随意堆置廊下、破损憔悴的一张椅,西式温莎椅形式,却有着很台湾风味的藤面,当下一见就倾心,便立即订下并央求务必原样修复。完成后果然面目一新,尤其依店家建议,细细刮除已经斑驳的表漆后露出原本木头颜色,摆进书房里特有味道。
椅旁的樟木箱则也同是旧物新添。早从好几年前,深陷家中藏书满坑满谷、连走路都艰难的惨况下,渐渐开始养成习惯:每每新书来到,读完后只要觉得不够牵心感动或缺少实用参考价值便断然舍离、直接装箱存放,累积到一定数量即转售二手书店。
而为了更确保这决绝之心,网上寻寻觅觅,终于从某拍卖网站购得一只老樟木箱,搁在新书房里专为此用。经历风霜淘洗,箱身通体散发着优雅内敛的美丽润泽,煞是好看。多亏这箱,舍起书来少了犹豫心疼,更多几分畅快。
至此,因而慢慢发现,应是此心之恋旧惜旧,即使非为既有,有缘四方相遇得来的家具竟也大多是老件旧物。
应全是愿能相守相依到老的伙伴吧!我如是确信。同时期待,即将一齐携手创造的更多崭新回忆。
且拥,一萦萦晕黄暖亮
不知为何,我很怕亮。
自小就一直对当时台湾住居千篇一律的、一盏白炽炽亮晃晃大大居中主灯遍照全屋全室的照明法深感困惑。总觉得太明白直接还晒得人目眩发昏,偏偏真的需要看书写字辨物时却还是得另外补足,既没气氛又欠效率。
后来随父母出国旅行,开始在异地旅馆或人家里见识到各种局部与间接照明手法:不设主灯,而是在需要明亮的角落如床头、书桌、餐桌、沙发、浴缸、妆镜、厨台以至过道壁间等的上方旁侧各自设置灯具打亮,走到哪开到哪,有需求才有灯光。
如是,不仅实用上都兼顾了,空间更因之产生了明暗层次,整个儿优雅立体起来,且灯泡多为橙黄色泽,更平添几分温暖;当下大为折服,成为我一贯追求的照明原则。
——说来好笑,其时,即使是大学时代在外赁屋而居,我甚至大费周章将斗室原有的吸顶灯搁着不用,改以放置各处的台灯、夹灯取代。
后来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居,我对每一盏灯的安法摆法都更斤斤计较,务必在亮与暗之间都能有姿态有氛围有味道。
有趣的是,不知是否一年年越发歇斯底里,几度和室内设计师合作之际总会发现,我似乎比常人更畏光。
每每灯具配线图一来,简直已成立即反射……“这盏拿掉,那排取消,这处不要,那区一枚就好……太亮了,真的不用这么亮。”
当然过程中也心知设计师们其实委屈,都说原也认为不用这么多,但偏偏大多数房主犹嫌不够,所以一开始干脆全先装上;且一般状况反而是还得往上加,像我这样大砍特砍的实在很少。
但事实上根据经验,即使大砍之后,实际进住其中,还是总会有那么几处灯具仍旧只能屈居冷板凳角色,鲜少能放光芒。
所以这回,由于预算本也吃紧,我的杀伐动作比以往更强悍,一一秉持超高标准严格考虑,再三确认一定派得上用场才肯要。餐桌吊灯还配上调光开关,要暗要亮都可视状况立即弹性调整。
果然至今,每一灯都确确切切各有重用……甚至减得太过,穿衣镜前竟硬生生漏了一盏,直至入住后才忙忙地赧然央求工队回来补装。
配置之外,在灯具造型上,出乎向来审美立场,则偏爱简约静雅的设计。因为相信最美的应该是光,所以,过多纯粹装饰的线条形状图案颜色其实并不需要,暗里,且让光与复印件身幽幽对比绽放温暖就好。
因此装修过程中,花了好多工夫各处一一仔细挑选来的灯具,样子都颇单纯,一任朴朴素素的方圆,最紧要的是能与周遭场域相衬搭,自成风致。
而一年多来,检点各处灯具的使用,很奇妙的是,结果最常用常开的,竟非预想中、也是以往习惯多年的餐桌吊灯与沙发旁立灯,而是附于厨房中岛吊架上的一圈LED灯,以及厨房底起居室旁的壁灯。
几乎是日日一到向晚时刻便下意识先打开,将公共区域温婉照亮。
细究其中原因,应是厨房中岛原就是全宅生活动线与情感寄托之最核心,当然无论如何都希望这儿一定要有光。
至于后者,则是这盏灯本身太美,又刚刚好拥有一面干干净净白墙当舞台,只要点亮,上下各成丰姿的光晕无比吸睛。不管身在何处,只要望见便觉动心喜悦,遂越来越少不了它。
这是,灯与光的曼妙。